风雨永州行 柳子最关情
陶公家乡催人急,
嘉木碧绿醉浯溪;
永州古来风光异,
半为潇湘半柳子。
江湖常自力,风物正凄然。故人憔悴最关心!
在祁阳浯溪和芝山柳子庙遭遇两场突如其来的豪雨,让此番原本意天良仪已久、有备而来的永州之行,愈发别具情致、饶有韵味。漫长而苦短的人生之路有风有雨,有时还要风雨兼程:“浯溪之子”陶铸晚年的悲剧人命运,令人扼腕为之动容;而唐代文坛巨匠、政治更始家柳宗元生平的坎坷际遇,尤其是他在湖南永州渡过的堪称年富力强却又藉藉无闻的十载仕途生涯生计,则几乎让今人感同身受为之动情。
凝望持卷危坐、神志安详的柳公泥像,透过窗外如烟的风雨,耳边已然隐约听到这里一千多年以前的风声、雨声、念书声,柳司马却永远听不到一千多年之后的暴风骤雨和雷霆万钧了。恰如当初柳司马带着一股不无贪恋与尴尬的神色,分开永州回到长安听命一样,正在进行年夜规模修整的柳子庙,也将让嘉木带着一丝丝遗憾与一点点失踪落的情感,回到长沙永怀柳子。但嘉木还能重来此地一偿夙愿,而柳司马再也无法回到永州,重温他无限衷情的潇湘山水,只能饱尝“梦里不知身是客”的寥寂滋味。
来到芝山人们可以发现,柳宗元《永州八记》笔下和昔时“潇湘八景”中的不少胜迹,早已是有名无什物非人昨,惟独柳公之斐然神采,豪气犹存音容宛在!踏着足下这条柳司马可能曾经走过甚或很是熟悉的青石小径,头顶滂沱年夜雨徐步前行拾级而上寻访柳子庙,确乎有一种无法言喻、难以言表的心境。两旁平易近居几近接连不竭的年夜红门联,虽然无让人暇细赏,却给人一种挥之不去的强烈感应感染萦绕心头:千余年来惠泽后世厚重深远、连缀一直的这种历史人文情形,未尝不是柳司马荫被来者的一种有力佐证。不知柳师长教师在蛰居永州的十年傍边,是否品尝过这里辣中带酸、酸里夹甜、喷香稣绵长的东安仔鸡,以及色喷香味俱佳的永州血鸭;可以想象的是,清淡而又不失踪可口的素炒三丝,或许就是柳司马最为熟悉的佳肴之一,因为柳司马在永州十年的清苦与澹泊,其实是可想而知。
距离柳子庙咫尺之遥、位于潇水之滨的望江亭,想必是柳公昔时常去之地。在此凭栏把酒临风高歌,管它苍天白日仍是乱世滔滔,皆可怡然自得不亦快哉:潇湘永州其实是一个山水怡情、琴棋书画、诗酒风流、摄生终老的益处所,只恐柳司马可贵拥有这样一种好神色。司马师长教师是北方的河东(今山西永济县)人士,年夜唐王朝的政治重心也在长安(今之西安),他在万般无奈之下“北雁南飞”的心,事实是要北归的。有朝一日仕途上的卷土重来,或者最终的落叶归根,必定是柳司马谪居永州十年傍边一个不曾轻变的胡想。但令人稍感讶异的是,正当而立之年的柳公来到永州十年之后分开此地,竟然没有留下什么醇酒风流、才子佳人之类的趣闻逸事传布于后世。
说来也不奇异,“永州之野产异蛇”原本就是柳宗元对他谪居之地的最深印象之一,只是可惜不见柳公在厥后加上一句“美男蛇也”的千古诧异。一方面这当然剖明柳司马是一个颇具政治操守和糊口情操的下层官员,另一方面这也许就是柳宗元终生戒慎惊骇、苦涉仕途而不果的真实写照与无奈心怀。当柳宗元贬黜十年“期满”之后,满怀喜悦地从永州回到长安“述职”时,却不曾猜想自己竟然像个皮球一样,很快便被踢得更远,又“发配”至湖南以南、比永州更为荒远的广西柳州。而在柳州履任四年之后,柳宗元为他无比忠贞的王朝奉献出了自己生命的最后一刻,到底仍是客死异乡殁于任上。柳氏不无悲剧色彩的生平,由此付之于四十七岁而未知天命的英年早逝,并终归以“柳柳州”、“柳刺史”的名号划下了一个余韵一直的悠长句点。
十年啊!柳宗元就这样把自己生平和仕途傍边最为珍贵的一段黄金年光,交付给了他曾经无限倾心、一度饱含依靠的永州山水和如画潇湘。所幸乃在,“潇湘不负柳公,公亦不负潇湘”;不幸乃在,那时国家的政治重地和经济中心,是长安,是华夏,而毫不是自古即被视为“荆楚南蛮之地”的湖南及其永州。柳宗元在永州的任何政绩与一切作为,对那时的统治者而言,也许是眇乎小哉甚至无关紧要的。从不出半年即告失踪败的“永贞刷新”的一员冲锋陷阵的主将,到一名被贬黜至遥远边陲的失踪意的政治更始者,柳宗元很快从“居庙堂之高则忧其平易近”的显赫脚色,转换至“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的尴尬境界,个中五味杂陈堪称铭肌镂骨。更让人情何以堪的是,甚至在柳宗元初贬为风气剽悍但物阜平易近丰的邵州刺史(邵州即今湖南邵阳)的接事途中,又被加贬至更为偏远的永州,致使后人不时发出“邵州痛失踪柳刺史”的长怀感喟。
但这一切的一切,并不故障柳宗元来到永州后揭示出来的良苦专心和体恤平易近瘼;而永州的山山水水与当地简单质朴的风气,也给柳宗元自己带来了“乐与从焉”的无尽快慰。今世今时人人皆可言而决非人人皆可为的所谓“水乳交融”之干群关系,柳宗元早在一千多年前就已身体力行地起头实践了,堪当后来之镜鉴。尽管如斯,略显平平称心不多的十年外放记实,仍让人不难理解柳宗元心里“安知今昔是何夕”的凄楚与哀痛,他郁郁寡欢的苦闷终日也不难想象。在形势比人强的现实情形中,柳宗元只能以诸多愤世嫉时、悦耳忧国的曼妙辞章(无论其思惟性仍是艺术性,都获得了后人的极高评价),来抒发心中的时不我予,来排遣那段有梦无情的岁月。吊诡的是,柳宗元盘曲的宦路过历和小我际遇,与他糊口在中唐时代由盛而衰的国家命运,是何其相似乃尔……
记得仍是在20世纪70年月初的1971年,章士钊师长教师关于柳宗元诗文的专著、洋洋洒洒逾百万字的《柳文指要》,不仅获得了***本人的鼎力撑持顺遂出书,而且也有幸成为十年“浩劫”时代国内出书的独一一部真正严酷意义上的学术著作。又是一个十年!后人终于在不经意间以一个“灰蒙蒙”的十年,呼应并叫醒了柳宗元在湖南永州渡过的阿谁风雨交加、沉睡已久的十年。千载而还真可谓“柳文不朽、柳公不死”:不朽的是柳宗元的曲水流觞和文采风华,不死的是柳宗元的立崖岸人格和亲风气骨……后世今人厚柳如斯牵念若此,综其生平怀才不遇、含恨以殁的柳公定当笑慰于九泉!
伴侣尝问嘉木缘何无人随行,孤身南下体验“江湖常自力”之落寞。嘉木微笑以答:柳公尚且如是,况且后生孺子!道别永州、谒辞柳公之际,嘉木心中不无怆然几近涕下,遂作文以记之:
风雨永州行,
潇湘最关情;
千秋柳子庙,
万古一长嗟!
湖南邵阳 南国嘉木谨识
20020808凌晨于潇水之畔永州会宾楼